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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8章 不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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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風撲面, 裴定西與暗衛們縱馬疾馳。

此情此景,與當年裴澤的逃亡看起來仿佛相似。

裴定西試著去理解當年父親逃亡時的心情。

很難。

不知往哪裏去,不知能否活下來, 不知身後親人處境。

不知前路, 不知未來。

太難了, 父親當年太難了。

裴定西知道,自己比父親那時候好太多了。

因他知道自己要往哪裏去,去找誰, 該怎麽做。

他知道自己的未來該怎麽走。

暗衛忽然伸手指向前方:“快看!”

大家紛紛勒馬,向前看去。

旗幟林立, 隊列森嚴。前方, 有人陳兵於此,在等人。

寒風刮起來,旗幟抖動,撲啦啦作響。

“嚴”。

“鄧”。

百戰之兵, 殺氣有形。長戟朝天,森寒反光, 叫人覺得冷。

人人孝帶麻衣,於寒風中悲愴蕭瑟。

忽然, 又有一面旗幟舉了起來,在寒風中飄展。

“裴”。

一匹烈馬脫陣而出,蹄聲暴烈, 騎士擎著“裴”字旗迎風而來。

人未到, 旗已經拋了過來:“接著!”

裴定西身側的暗衛夾馬而上, 伸手穩穩接過“裴”字旗, 迎風一展, 擎了起來。

那人勒馬, 烈馬人立長嘶。

男人喊道:“定西!”

彪悍的男人不是旁人,正是裴家軍第一猛將嚴笑嚴令之。

裴定西回應:“令之兄!”

嚴笑卻改口:“少主!”

裴定西眼眶發酸,應道:“令之!”

是的,他和父親那時候的情況終究是不一樣。

他還有房州軍。

鄧重誨亦奔馳過來:“少主!”

三人團聚。

看著彼此身上的麻衣,俱都落淚。

“……所以大人未下葬,他就動手了?”他二人問。

裴定西點頭:“必是想趕在你們回來之前落定。”

二人只恨得咬牙。

他們與孫廣通三人在洋州驚聞訃報,幾不敢相信。

裴澤還在壯年啊,怎就撒手人寰。

定西還小呢。

這種時候,最易震蕩。尤其關中是新占之地,並不那麽穩固,地方勢力一時被壓制。但如果裴家軍有事,這些當地勢力會不會反撲亦未可知。

洋州頂著梁州,是決不能丟的,三人商議後,由孫廣通領三千兵鎮守梁州,嚴、鄧二人領了五千人往回趕。

誰知,半路上遇到了裴定西的暗衛來送信。

趙景文這狼子野心之人,挾持了裴定西,要篡奪裴家軍。

裴蓮幫他。

他們依照信中約定,中途改道,沒有往京兆府去,而是來到這裏等待。

裴定西既然能使人送出信來,他們相信他信上說的,他能脫身。

果然他來了。

“少主。”嚴笑一貫嬉皮笑臉的面孔因咬牙切齒都有些變形,“我們殺去關中!”

裴定西卻垂眼看著空氣。

過了片刻,他擡起眼拒絕:“不。”

“我知道。丟了隊伍,父親會對我失望。”他說,“可,如果因為我們姐弟相爭,就讓裴家軍袍澤相戮,父親就不止是失望了。”

裴澤從劍南道逃亡出來時,不到百人,後面出走劍南道歸附於他的也不過就百來人。

可以說,裴家軍是裴澤從無到有一手打造出來的。

而現在發生的事,若說是趙景文篡奪,也不是不對。

可夫妻一體,換一個角度來說,其實就是裴蓮、裴定西姐弟相爭。

嚴笑二人又氣又恨,眼淚都掉下來了。

抹了把臉,嚴笑道:“行,不爭就不爭。咱們回房州去。”

他是戰場孤兒,被喬槐撿回去,在裴家軍中長大,房州等於是他的故鄉了。

“不,不回房州。”裴定西又拒絕了。

嚴鄧二人楞住。

裴定西道:“縱我想讓,趙景文也不會放過我。如今他接收了隊伍,手中兵馬比我們多。若回房州,他一定會來奪。我們依然會開戰。”

嚴笑與鄧重誨對視一眼,彼此通了心意。

他道:“不管你想去哪,我們都跟著你。老孫肯定也一樣。”

他們都是看著他陪著他長大的。

裴定西眼眶發酸,他吸了下鼻子,道:“其實,父親有遺命給我。”

……

裴定西跑了。

趙景文發現後,立刻發兵去追。

他推測,裴定西無非可能往兩個方向去:或往洋州去和嚴笑匯合,或直往房州大本營去。

然而派出去的兩隊追兵都是斥候打前陣,偵查回來卻稟報:“未見痕跡,想來不是走這條路。”

兩個方向都被否了,趙景文才覺出不對。

他展開輿圖,看了許久。

最後,意識到了一個不太可能的可能。

說不太可能,因為他將自己代入裴定西,則他肯定不會這麽做。

可……

趙景文撩起眼皮:“來人!整軍出發!”

“往商州追!”

商州是個倒黴的地方。

它東南接壤鄧州,是中原王的領地。

東北接壤河東道,吳王現在據在那裏。

西南是裴家。

西北本來是關中,現在也是裴家的了。

總之商州被夾在那裏。

中原王掌了中原,似乎一時沒興趣管他。

裴家取了關中,不知道為什麽也對他沒興趣似的。

本來挺好的,結果吳王來了。

吳王跟裴家勢力範圍接壤了,自然有摩擦。兩家的隊伍,時不時就從商州北部過。

今天過你家的,明天過我家的。好不熱鬧。

但大家專註力都在對家身上。若能平定對家,則占商州就是小事一樁。若不能平定對方,占了也沒用,很快又會被奪回去。

總之商州坐在那,四面都是強人。

就看誰先伸手取它了。

這一日,商州主官忽然收到來報,東邊有兵馬過來了。

緊跟著又收到來報,西邊也有兵馬過來了。

商州主官一個激靈,這是要在商州大打一場嗎?

苦也!

還不如誰來把商州直接占了呢,還安穩點。

趙景文帶著裴蓮一路急行軍。

裴蓮想不到短短幾日之內連著受兩次罪,又差點把腸子都顛出來。

只是知道此事重大,只好忍著。

這個方向果然沒有錯。

追了兩日,在商州追上了。

還是小看他了,竟然已經和嚴令之匯合了。

他們已經快到商州的東邊界,再晚個半日一日,就要出商州了。

商州的幾個斥候伏在丘陵高地上,觀察著下面。

“是一家嘛。”有人道,“軍襖都是一樣的。”

不僅軍襖一樣,兩邊的隊伍還都帶著孝。

“是裴家啊。咋回事,誰死了?”

才說完,就知道自己蠢了。

什麽人死了能全軍素縞?

只能是那個人。

“莫非裴澤竟死了?”

如果是這樣的話,下面的情況反而好理解了。

主帥亡了,隊伍四分五裂了。

瞧,下面兩軍對峙了起來。

“會不會打?”

斥候們緊張起來。

“這怎麽打?分得清?”

兩軍交戰之時,根本看不清人臉的,全憑服色。

這兩邊,顯然都沒做好開戰的準備。

“可能打不起來吧。”

“瞧,出來個女的!”

裴定西不想打,不想裴澤才身故,裴家軍就自相殘殺。

趙景文也不想打,既不想現有的兵力受損,更想要活的房州軍。

他放了裴蓮出來。

“定西!你犯什麽糊塗!”裴蓮氣急敗壞,“父親都還沒下葬!你要做什麽去!”

“姐姐。”陪定與她遙遙相望,喊話,“我走得急,沒法帶父親一起。姐姐既來了,還請姐姐將父親交給我,我帶父親回房州安葬。”

裴蓮厲聲道:“房州在哪個方向!你這又是往哪去!父親才沒了,你就要和姐姐姐夫決裂嗎?你姐夫為了你的安穩,這幾日做了多少事!你可知他辛苦!”

裴定西苦笑。

“姐姐。姐姐既已成家,原該單立門戶,與姐夫自過日子去。我也大了,兩下已經沒法湊在一起。姐姐不如放我去吧。我去哪裏,想來姐夫是明白的。”

趙景文果然聰明啊,裴定西想。

居然能追到商州來。

他既能想到他會往商州方向來,大概也已經明白了他的打算。

趙景文也上前喊話:“定西,此裴家飄搖之時,你我郎舅實不該相疑。莫叫旁人趁機得了利。不管怎麽樣,你是睿兒、瓊兒的舅舅。天大地大,娘舅最大。”

“睿兒,去喊你舅舅回來。”

趙景文有多狠,這樣的急行軍,他還帶著趙睿。

若不是趙瓊太小,容易有事還得照顧,否則他還想帶著趙瓊來。

裴家的男人,實在多情重情。

他下馬把趙睿放在地上,在他後背一推:“去,把舅舅帶回來。”

兩軍對峙,萬眾矚目之下,小小的孩子踉踉蹌蹌地往那邊跑去。

“舅舅,舅舅!”

裴定西下馬向前,蹲下去。趙睿跑過來撲進了他懷裏抱住了他。

“舅舅,你要去哪裏?”五歲的孩子,臉蛋圓如紅果,眼睛水潤清澈。

無邪。

裴定西道:“舅舅要去別處了。”

趙睿問:“很遠嗎?”

裴定西點頭:“很遠。”

趙睿癟嘴,要哭:”別去,回家。”

裴定西眼眶紅了,把趙睿攬進懷裏:“舅舅不能回去了。”

趙睿不懂:“為什麽?”

裴定西忍著難過,告訴他:“因為舅舅長大了,人長大了,就不能再和兄弟姐妹作一家了。得去別處。”

趙睿不懂,趙睿只舍不得舅舅,舅舅對他可好了,他不想舅舅去別處。

趙睿就哭,啪嗒啪嗒掉眼淚。

裴定西給他抹去眼淚:“不哭。”

“睿兒是男子漢了。你曉不曉得什麽是男子漢。”

“男子漢,就得保護兄弟姐妹,還得保護娘親。”

他在小小孩童的耳邊囑咐她:“以前,阿公和舅舅保護你娘親。以後沒有阿公和舅舅了,睿兒一定要照顧好你娘親。好不好?”

趙睿掉著淚珠子答應了。

裴定西哄他:“回那邊去。”

萬人矚目之下,小小的孩子一步三回頭,抹著眼淚回到父親身邊,回稟:“舅舅不回來了。”

說完,太傷心了,大哭。

裴蓮怒道:“你是豬油蒙了心,還是誰給你吹了什麽風。親姐姐、姐夫你不信,你信外人?”

嚴、鄧就在裴定西身畔,這都是裴蓮討厭的人。

尤其嚴笑,從不順著她說話,還經常陰陽怪氣。

趙景文把趙睿抱起來,正想在說話,身邊卻有人忽然丟下武器,趴在了地上。

同樣,裴定西那邊,也有人這樣做,整個人趴下,把耳朵貼在了泥土上。

高地上,商州的斥候也一樣。

聽了片刻,斥候道:“有大軍。”

“有大軍往這邊來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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